【黄喻】Fledgling(by 梳卡)
黄喻 A to Z活动
此文作者 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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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热。
很热的夏天。
树枝上停了一只鸟,从喻文州的角度望过去太小太小了。
新生的小鸟,什么都不会记得。
“你待在这干什么?”
喻文州一愣。
住进这医院这么多天,除了父母和护士,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跟他说话的人。
“怎么不说话?”面前的人笑嘻嘻的,喻文州坐在轮椅上,他就干脆坐到喻文州旁边的公共木椅上,倒是自觉地很。
喻文州本来想搪塞过去,可旁边人大大咧咧的笑实在太过真诚,只好老老实实回答:“在晒太阳。”
那人怪叫一声,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喻文州,又悉悉索索脱了上衣递给他,在这种天气下像冒气泡的汽水,突然间一个泡爆裂开,吓人一跳。
喻文州不明所以:“怎么了?”
黄少天见他愣愣的不动弹就更不满了,一个把那件上衣塞他手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种天气晒太阳,你脑子八成被太阳烤过了吧?”
喻文州机械地接过那件上衣,湿漉漉的,黄少天看他动作慢吞吞还强行伸手盖在他头上,面前人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还有几滴亮晶晶的汗黏在上面,人一动就滴滴答答落下来了。
他有点不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黄少天瞪大眼:“你那嘴唇白地都能下地当白菜了,这不是中暑是什么?”
这人有点意思,喻文州笑起来:“我这是冷的。”
“你框谁呢?”
“真没框你,”喻文州表示自己很无辜:“体寒就是这样,晒太阳这招还是医生告诉我的。”
黄少天噎了一下,心说哪里来的医生想的这昏招,又不放心地问了问:“真没事?”
“没事。”
“那就好,”又恢复成一脸笑的样子,黄少天朝他挥挥手:“我先走了啊。”
“你等等,”喻文州指了指头上的那件上衣:“这个你拿走。”
黄少天没回头:“你留着吧,不用给我了。”
现在他的姿势应该还挺帅的,要保持。
喻文州笑笑,想了想,终究没把头上那件衣服拽下来。
“前面的英雄留名啊。”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正前方的影子顿时停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中气十足地说:“黄少天!”
行,喻文州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住院部那一层都知道3502房有个叫黄少天的小伙子,成天跟中了彩票似的欢天喜地,笑容满面又有虎牙,冲办公室的小护士一笑都能羞红一片脸。
而且据一个小护士的观察,最近特别喜欢往3507跑,早晚去的次数不定,偶尔走廊静下来,能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很有节奏。
“文州,你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黄少天靠着床边的架子,在喻文州眼里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真亏他能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还顺手帮他削了一只苹果。
而且才几天,就“文州文州”地叫。喻文州扶额,虽然勉强接受这人是个自来熟的设定了,可他也未免太自来熟了吧?
“你怎么不回答我呢?”黄少天不满道:“顺便连晚饭你也一起想想。”
喻文州眨眨眼:“晚饭就不用了,我爸妈会带过来。”
黄少天扫了他一眼,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你确定你想吃?”
喻文州下意识想点头,脑子却不由自主联想到前几天的伙食,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确实是不想吃啊,那一连几天的素菜,刚开始还有点耐心,越到后面也只能在心里抱怨抱怨了。
黄少天见他摇头,有点沾沾自喜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出去?”
喻文州微笑道:“好啊。”
黄少天松了口气。
“可是,”他语气一转:“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
那个人活泼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
喻文州平静道:“跟一个才见过没几面的人出去,我未免太心大了。”
黄少天愣住。
“我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你怎么觉得自己可以保证一个陌生人?”
“我可以保证。”喻文州正觉得自己话过重,青年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我一定会保证。”
喻文州看着从刚刚到现在保持正色的青年,浅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眷了一小片清清淡淡的湖。
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似乎过了很久,他偏头,去看窗外:“那走吧。”
故意没去看那双惊喜的眼睛,偏偏混乱的记忆里有一些形象,可想了又会头疼,索性就这样吧。
喻文州漫不经心地想,有几次黄少天过来闲聊的时候碰到自己爸妈,两边的表情都很奇怪,最终以黄少天堪称狼狈的表现结束。
“我说,”喻文州嘴角挂了几丝淡淡的笑:“把我撞进医院的,不会就是你吧?”
“砰”的一声,喻文州眼睁睁看着自己床旁边的架子倒了下去,震得耳朵有些疼。
“你怎么猜出来的?”黄少天讪讪地问。
还用猜?喻文州笑笑。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很眼熟,喻文州若有所思。
“不过说好了,”喻文州说:“就在医院里逛逛,我不想出去。”
黄少天显然是失望了:“文州你怎么这么没意思。”
喻文州歪着头笑,自己似乎是个挺没意思的人。
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都是这么觉得。
虽然他自己的观点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喻文州是因为出了车祸进的医院,而罪魁祸首是现在推着他的轮椅,在他身后说着各种各样笑话的黄少天。
“所以说你天天这么勤快的往我这赶是为了什么?”喻文州问:“补偿我的身心健康收到打击??”
“算是吧。”黄少天看了看周围,偌大一个医院,就只有一个哗啦哗啦的喷泉:“夜里总会良心不安的。”
喻文州想吐槽,我又不是鬼,天天半夜出没。
黄少天推了他到喷泉边上,舒了口气:“这边凉快多了。”
水汽慢慢上腾,喻文州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水滴四面八方地溅开,衣服也有了薄薄的湿意。
“你要是热干嘛还出来?”喻文州说:“房间里有空调不是更凉快。”
黄少天摇头道:“不觉得在这更清爽吗?”
凉快还分清爽和油腻了,喻文州说实话很佩服黄少天脑回路和语文功底,太过清奇。
喻文州问:“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多大了?”
“天天这么有空待在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生什么病了。”
“现在什么都不干,”黄少天信心满满:“所以你放心,我有的是时间。”
喻文州哑口无言,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至于年龄,我27了。”
“27了?”喻文州有点惊讶了:“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才20出头。”
黄少天沾沾自喜地说:“不认识我的都这么觉得。”
喻文州点点头,他确实不认识他啊。
不过,他笑起来:“我也27了,挺巧的,不过是我爸妈告诉我的,我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是嘛,”黄少天说:“挺巧的。”
“我以前是个打游戏的,不过现在退役了。”
喻文州抬起头看他:“怪不得你现在不工作。”
黄少天笑了,露出那两颗略微邪气的虎牙,可惜笑容在喻文州眼里还是纯地冒泡:“那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喻文州坦白道:“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很坦然地说:“但应该不是因为车祸,所以不关你的事。”
车祸后醒来的那一天,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极其熟悉,他大概是已经熟悉这种感觉了。
黄少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不算吧,可能只是有点乱。”
“况且记不起来也不算坏事。”
脑袋放空一片的感觉意外的好,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久违的轻松。
“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吧?”他笑着问,语气很肯定:“在撞了我之前。”
黄少天沉默,良久才说道:“我认识你很久了。”
喻文州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这样啊,那你是怎么撞了我的?”
黄少天实话实说:“一个意外。”
这是事实。
“你不想知道你原来的事情吗?”黄少天问。
出乎他意料的,喻文州伸手捧了一把喷泉的水,恶作剧般朝黄少天方向撒去,黄少天躲闪不及,直接中招。
喻文州笑嘻嘻地观察黄少天瞪大的眼睛,和浅色衬衫的小片水渍,近乎透明的光安安静静。
他认真道:“请你不要告诉我之前的事情。”
“为什么?”黄少天疑惑,真的会有人喜欢没有记忆,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喻文州温软的笑突然变了变,很快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看你的表情,我一定是个活得很累的人。”
黄少天张着嘴,说不出话。
“但是,”他说:“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说:“少天。”
喻文州抽了抽嘴角:“我以前叫你这么煽情的?”
偏偏面前的青年这么认真,他认命道:“少天就少天吧。”
“那少天,我们回去吧。”
他睁大眼睛,望着远方的天,这医院是个极静的地方,连周围也空旷的没什么建筑,只留下炫目辉煌的晚霞。
“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
黄少天推着轮椅的手抖了一下,显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我是认真的啊。”喻文州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笑。
“虽然知道你话多,但天天过来陪我说这么多,数量上还不打折扣,确实需要很大耐心。”
黄少天默,果然是喻文州,损人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圆润的跟夸他似的。
“回去吧。”喻文州说。
黄少天一愣,下意识起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扶到轮椅上了,喻文州回头,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还没等黄少天开口,他已经慢慢滑动起来,只留给身后人极淡的一句话:“记得吃晚饭啊。”
身后人叹了口气。
喻文州听见了。
喻文州的双腿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寻常的骨折,有几次黄少天跟他扯东扯西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在心里想,黄少天这个简单的撞法也是业界良心了。
他的病房本来是个老一些的护士负责的,也不知道什么回事,确切地说是自从黄少天每天按时来他这报道之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年轻护士小姐来他房间闲逛。
说是闲逛,连她们自己也知道都是为了黄少天来的。起初扭捏地打招呼,在喻文州并没有对她们的行为产生过多反应的时候才变得大大方方了,只有看见黄少天那家伙的时候才会重新红脸。
并没有什么不好,况且这样的行为,傻气得可爱,在喻文州眼里也是如此。
照例又打发了几个办公室的护士小姐,喻文州接过了黄少天削好的一只梨子。
“虽然知道你以前是打游戏的,但这个架势,应该是明星才有的吧。”喻文州说。
黄少天挠了挠头,说道:“我以为退役一段时间,已经没多少人认识我了。”
看来就算是打游戏,应该也是个很厉害的玩家。
房门“啪嗒”地响了一下,黄少天和喻文州都是一愣,喻文州反应快一些,对着房门口的白大褂中年人示意道:“苏医生。”
苏医生走到他床边,手上还拿着登记册,喻文州知道他不是为了所谓的骨折来的。
“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喻文州说:“都在思考范畴内。”
他看了一眼忽然垂下头的黄少天,有些疑惑。
或许是他的错觉,但黄少天似乎情绪低沉了些。
苏医生点点头:“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你心急吗?比如恢复之前的记忆什么的。可惜就目前来说比较困难,你可能在后面的阶段还是会出现时不时的记忆混乱,如果想不痛苦,还是想的东西少些比较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黄少天的。
喻文州笑道:“请您放心,我会调整好心态的。”
“你的症状也有将近一年了,手术目前难度系数太高,或许没把你大脑里的血块除掉,反而让它继续压迫神经。”苏医生说道:“你最近没有头痛吧?”
“没有,”喻文州说:“最近还挺开心的。”
黄少天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喻文州挑眉,对他笑了笑。
苏医生说:“你都听到了?”
病房里没有第四个人。
黄少天勉强冲喻文州笑了笑,才回答道:“听到了。”
“你小子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多说。”
他说完这番喻文州半懂不懂的话,对喻文州示意:“那你好好休息。”
他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又是“啪嗒”一声响。
喻文州不解道:“你认识苏医生?”
黄少天明显有点闷闷不乐,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认识他一段时间了。”
喻文州是从父母口中得知这个苏医生的,身份是自己这一年来的主治医师。
他的病会造成较严重的记忆混乱,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的大脑会在某一天超出负荷,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仍然记得那个无比轻松的清晨,宛如新生的鸟忘记了一切,张开那双稚嫩的翅膀,换来久违的畅快。
喻文州张了张嘴,黄少天苦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该说些什么呢,喻文州之前说过,他不想知道过去。
可就目前来说,黄少天只拥有喻文州的过去。
认识黄少天的这么几天,习惯了他笑嘻嘻地叫“文州”,插科打诨说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这是第一次他见到黄少天如此明显的失落。
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愧疚。
他在黄少天惊讶的目光中拉住他的一只手,慢慢握紧。
这是一双好看的手,明显被保护得很好,修长分明,但有不容人忽视的力量感。
如果能忽视这只手的颤抖,或许会更好。
他问:“我以前也这么握过它吗?”
喻文州说不清和黄少天的关系,目前比较明显的也只是黄少天撞了他,因为内心愧疚来医院照顾了他将近半个月。
似乎是个,永远活力满满的人。
但也仅此而已。
喻文州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索性忽略了这个问题。
有个小护士在一天下午偷偷进来,喻文州正听着黄少天聊些有的没的,两人都对她的出现有些意外。
她紧张地伸出手,手里是一支笔和一张刚刚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来又是个找黄少天要签名的人,喻文州习以为常,黄少天也想把那两样东西接过来的时候,她怯生生地开口:“抱歉……”
黄少天的手一顿。
她紧接着把东西递到喻文州面前,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护士长说过不让我们多打扰喻队,我也知道偷偷来不好,但是……”
喻文州一愣:“你叫我什么?”
姑娘似乎对喻文州的反应有些不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喻队。”
黄少天浑身僵硬,喻文州没有忽视他的反应,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东西,问道:“要我写些什么?”
“蓝雨。”
喻文州一愣:“什么?”
小姑娘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解:“蓝雨。”
喻文州很难忘记那一刻他的感受。
像是从两个普普通通的字里,拼凑出了他的半个世界。
眼睛忽然很痛。
他强撑着不停抖动的手指,哆哆嗦嗦地签下那两个字,在小护士和黄少天惊愕的目光中勉强微笑:“抱歉,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
他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语气强硬不容人拒绝,护士也看出了些什么,又实在不敢多留,只能小心地把纸笔拿回来,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
“抱歉,”喻文州笑着流下眼泪,几乎语无伦次地说着让人半懂不懂的话。他明知自己失态,又完全控制不住,只能一个劲说着“对不起”。
“真的抱歉,”他仿佛是快要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内心怀着一无所知的恐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眼睛有点疼……”
他说着抱歉,眼睛里除了朦胧的水光,什么也没有。
他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知。
明明是他放弃了了解过去的机会,现在又仅仅因为两个他没有听过的字出尽洋相。
仅仅是因为他的自私。
“文州。”
喻文州没有回答他。
黄少天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目睹了这几分钟喻文州情绪的突然崩溃,为的是那个他们努力了很久很久的荣耀,尽管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喻文州。”
喻文州抬起头,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
黄少天抱住了他。
很轻很轻的,或许这根本算不上拥抱,只是两个人久违的触碰。
他们好像呜咽无措的小兽,吞咽着磕磕绊绊的眼泪,搅碎了沉默已久的空无。
破壳而出的小鸟,即使羽毛还不够丰满,仍然会为了那份憧憬而努力。
更何况他们已经努力了这么久。
“少天这几天还来吗?”喻妈妈放下饭盒,打开盖子,病房里顿时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
喻文州赶紧端起盒子,满足地喝了一口,嘴巴里全是排骨轻柔的鲜味。
“还来。”
喻妈妈似乎松了口气:“这几天麻烦他了,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
喻文州不语,有滋有味地喝着他的排骨汤,肚子也变得暖洋洋的。
喻妈妈也不指望喻文州能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就算少天跟你交情好,也不能这么麻烦人家啊,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次次都不是空着手来的。”
喻文州看了看床头柜上从来没空过的水果篮,默默点头。
他还是没有问黄少天从前的事情。
并不是他不想问,现在的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可那天的气氛,除了沉默其他应该都不合适。
他只能侧旁敲击地听父母讲些什么,自己心里多多少少留个印象。
黄少天是他之前打游戏时的队友。
他只知道这些。
“我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喻文州放下手里的饭盒:“要不过两天就回家吧。”
注意到喻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又不失机地加了一句:“我问过苏医生了,他也觉得我目前回家修养比较好。”
“是嘛,”老人明显放松下来:“那后天吧,这两天收拾一下。”
喻文州从善如流道:“好。”
喻妈妈想了想,说:“到时候请少天来家里吃个饭吧,这些天劳心劳力的,还顺便帮忙找那个肇事逃逸的人……”
“妈,”喻文州语气猛地不对起来,他看到喻妈妈略微疑惑的目光又匆忙改口:“你说那个肇事逃逸的还没捉住?”
“还没有,”喻妈妈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已经报了警,怎么说也要找一段时间……”
她叹了口气:“幸好当时少天及时赶到。”
明显是事后的后怕,她至今历历在目,那个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人,会是她的儿子。
她从来没觉得白色这么可怕过。
喻文州垂下眼,忽然笑起来。
“少天。”喻文州说。
黄少天放下手里的梨子,疑惑地看着喻文州。
他早该想到的。
黄少天不是擅长说谎的人。
但他仍然瞒过了自己这么久。
更显得可笑。
“撞了我的人找到了吗?”他这么问道。
黄少天不可置信地抬头,喻文州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找到了吗?”
他们无意义地对视了很久。
“还没有。”黄少天说。
喻文州笑了,他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黄少天一动不动地站在垃圾桶前面。
“到底为什么?”喻文州说:“这完全没必要。”
劳心劳力,每天准时来他这里,有谁会无聊到这个份上?
刚开始他的理由或许能勉强站得住脚,撞了人之后的不安,那么现在呢?
“我不缺一个人的照顾,你也不会多出这么点时间。”
“喻文州。”
黄少天的眼睛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向平时那样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就连那两颗虎牙也变得锋利起来。
“我来并不是因为你需要,也不是因为别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
喻文州愣住。
“你不想记起过去,那我就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他说得极其坦然。
“否则以一个你根本不记得的朋友的身份,我也是会心虚的。”
他终于大笑起来。
越笑越显得苦涩。
喻文州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不再有这样那样的笑,尖锐又锋利。
但是真实。
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似乎想到什么,恶作剧地笑笑,在黄少天的注视下靠得离他近了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了。
他似乎比黄少天高上一点,从这个高度,可以看清黄少天细密的睫毛,和略微毛躁的头发。
“我们是什么关系?”
“现在的话,没有。”黄少天说。
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喻文州继续问:“以前呢?”
“我喜欢你。”
“那我呢?”
“一样。”
“我们一起努力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努力两个字,就有流泪的错觉。
可最终还是因为喜欢而沉默。
“我们一起呆过的地方叫蓝雨,打的游戏叫荣耀。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你手速不快,以前经常被我笑“吊车尾”。我们一起拿了第六赛季的冠军,后面我退役了,几年后你也退役了。”
那些日子不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
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点,他能看出喻文州眼中的茫然。
他不记得了。
最重要的是,喻文州是蓝雨的队长。
这声队长,他叫了喻文州十多年。
不仅仅是他喜欢的人,而是他们相互扶持度过的那么多日子。
突然很想流泪。
黄少天是个不爱哭的人。
“文州,我喜欢你。”他哽咽着,失去了那把剑。
喻文州出院的那天,黄少天没有来。
他跟着父母回了家,听着街坊邻里的各种嘘寒问暖,只能笑着回答“没关系”。
不经意间抬起头,他家老房子旁边的那课老树,颜色黯淡了不少,只有只鸟安静地停在上面,做了最后的点缀。
是一只新生的鸟。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棵树,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房子。
父母把他安顿下来之后就急急忙忙出去了,刚从医院回来,有好些东西落在那需要他们收拾。喻文州其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总归是他不够小心,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麻烦年迈的父母。
他不记得什么,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陌生的,房间里的摆设也通通没有印象,除了看到几本名字叫《电竞之家》的杂志,心里微微一动。
喻文州把拐杖放在一边,慢慢坐到床上,看着那几本散在床上的杂志。
随手翻了翻,又看看日期,都不是最新的,大概是几年前的东西。
几个版面都是大写的蓝雨标题和信息,常规赛,季后赛,几个赛季的信息。
最多的是喻文州和黄少天的名字,各种各样的采访和赛后安排,喻文州捻着那满满都是采访的一页,恍惚那个得心应手的人和他是不是一样的。
有个人进来了。
喻文州没有动,仍然看的很认真。
一页又一页,有蓝雨全员的访谈和视频截图,黄少天永远是最闹腾的那个人,喻文州在静止的图片上微笑着,注视着卢瀚文和黄少天的打打闹闹。
蓝雨,喻文州,郑轩,李远,卢瀚文,徐景熙,宋晓,所有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成了黑色的字,方方正正地被打在纸面上。
记录了很多东西。
“少天,”喻文州叫道。
黄少天直直走过来,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你吗?”他指了指一副大照片上的人,大笑着抱住了喻文州,手里捧着金光灿灿的奖杯,被记者顺手拍下。
黄少天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是啊,”喻文州笑眯眯的:“确实是明知故问。”
“黄少天你表白的时候特别不含糊。”
黄少天居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回道:“我向来是表白推倒表白推倒一波流的。”
“是啊,”喻文州若有所思:“虽然听着还挺开心的就是了。”
说罢,他看着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黄少天,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喻文州,”终于回过神的黄少天说:“你个骗子。”
“嗯。”
“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
“这个倒没有。”
“听我表白还挺开心的啊?”
他点点头:“是挺开心的。”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无情我无义我无理取闹。”
“喻文州,”这句话顿了一顿的:“我喜欢你。”
喻文州笑起来:“我知道啊。”
“你还是闭嘴吧,”黄少天大失所望:“太破坏气氛了。”
喻文州不语,你有种你就堵住我的嘴啊。
黄少天确实有种,喻文州也确实被堵住嘴了。
黄少天看着被吻过后脸色突然变红的喻文州洋洋得意:“叫你话多。”
这话谁说都轮不到他说吧……
“你是谁?”喻文州问。
黄少天大惊失色:“你又忘了?”
喻文州一本正经地回答:“骗你的。”
黄少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喻文州被逗地在沙发上发抖。
窗外的小鸟忽然飞了起来,被喻文州看在眼里。
新生的幼鸟也会为了远方而飞,喻文州笑笑,虽然他的身边还有个天天说喜欢的话痨。
都很好。
新生的鸟也一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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